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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筆 一地陽光（與一個11歲孩子的對話）
內容提要:我看著他小小的身影，精精瘦瘦，陽光下牽著長長的影子，象馱著重物，是的，他還小哩，他不該如此曉事，不該背著這些負擔成長，他應有陽光一樣的童年，有水晶一樣透明的單純，有一個完整而屬于他自己的世界。下午陽光很好，坐在屋里感到陰暗暗的冷，便帶了書到外面去，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來，慢慢地看。
椅子前面是一方小小的石頭圍砌的小池，水很淺，記得年前池里有睡蓮的，現在也沒了。就是一汪水，池邊幾個半大的孩子在嬉鬧。一會，有個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子叫了起來：“水里有魚！”忙忙地脫了鞋，卷起褲腿，下到池里，小心地走著，執著樹枝在水里亂攪一氣。跟著也有幾個小孩下去了，水只淹到他們的膝蓋高一點，孩子們小心地在水里來回地走，叫著，笑著，這聲音讓下午的陽光又暖了許多。
一會兒，紫色毛衣的女孩子上來了，一邊在水泥地上踩著濕腳印，一邊抱怨：“都是哥哥說有魚的，騙我下去，還好我不怕冷，看，我的腳印多漂亮！”呵呵，想起我小的時候不也是這樣的？哥哥說下河去撈鵝草，允諾了給我買什么什么的，一時也就下去了，鵝草倒是撈得不少，就是弄得全身發癢，罵他，他卻一個勁兒地笑。……
我坐在那，手捧著書，卻只是看著他們，那紫色女孩說一句話對我看一下，我便對她笑一笑。這時假山上有個男孩子，黑黑的，——大約八九歲吧，說話了：“沒騙你啊，是有魚的，你捉不到，沒本事。”說著要從假山上往下跳，那假山足有一米多高，下面妹妹在穿著鞋子，男孩又想跳，又不想跳下來砸著妹妹，一時慌張，跳下時晃了一下，栽到灌木叢里了，引來幾個小女孩的拍手大笑。
驀地，孩子們的笑聲停了，我轉過頭，原來遠處有個保安樁一樣的站在那，男孩子忙走過去，叫了聲“叔叔好。”保安沒理他，掉頭走了。男孩子抱著妹妹的衣服走過來，打個招呼：“你好。”我點頭：“你好”。心想，“你好”這個問候語倒是隨處適用。我問他：“你幾歲了？挺有禮貌的，是老師教你的嗎？”他甩了甩頭：“11歲了。我一直是這么叫的，也有老師教的，也有我自己想的，叫人不蝕本，朋友多好辦事。” 啊，說的真不錯。這孩子這么小竟也懂得許多。以下便是我和他的談話：
“你在看什么書？你是老師嗎？”
“看一些考試的資料。你怎么認為我是老師呢？”
“我妹妹說的，她說你很象她們的音樂老師。”
“哦，你妹妹幾歲了，上幾年級？”
“那個紫衣服的8歲，二年級，黃色衣服的四年級了，我上六年級。”
我笑了：“看不出來，我以為你才八九歲呢。學習成績好嗎？”
小男孩也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上面箍著一圈牙套。
“我很瘦啊，不過沒關系，男孩子要到初中高中才發育呢，不象女孩子，十歲就發育了。成績算中上吧。你猜我經常生病嗎？”
我搖搖頭。他又甩了甩頭：
“我從六歲開始就不生病了，我爺爺是醫生，有了他我不會生病的。可惜他去年就不在了。”
“你爺爺多大年紀了？”
“六十多歲。他本來身體很好的，后來喉嚨里長了東西。”他用手指著自己喉嚨比劃著。“他自己配了藥，想自己死，后來我們都勸他。他以前是軍醫來的，你知道軍醫嗎？我和我媽媽爸爸一直跟他在一起， 我們是客家人。你是什么人？”孩子突然冒出這一句，我一愣，說：“我不是客家人。”他哦一下，表示理解，“那是外省人了。”我覺得陽光暗了一下，原來孩子也知道外省人與本地人的區別。
這時，那幾個小女孩過來說要到另一個花園去玩，問他去不去，他說不去了。她們便將衣服穿上，結伴走了。
男孩子將褲腿拉下去，繼續說：
“我有個秘密。唉，還是不說吧。”
“哦，是秘密就不要說了。”
他想了一想：“不說不舒服。唉，講給你吧。我覺得現在的學校很不好。”
“哪里不好了？”
“現在的學校里同學老是說那些情情愛愛的，影響學習。我們班就有。我妹妹她們班也有 .——幼兒園都有啦！ 有一首詩叫‘墻角數枝梅’的，也給他們改了，什么‘墻角數枝梅，說說你愛誰，要是你不說，就是你同桌。’唉，成天就是這些東西，而且還有人打架，抽煙。我們班就有幾個人抽煙了。”
我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，問他：
“你抽煙嗎”？
他搖頭：
“我不抽。我平常不帶錢在身上，怕被人宰。你不知道，那些高年級的人看你有錢要收保護費的。”
“這些你告訴過你媽媽嗎？”
他搖搖頭。
“為什么？”
“我不和我媽媽說這些的。”
“那為什么和我說呢？”
“因為你很像我學校以前的一個輔導員啊，她叫燕子姐姐。我們有事都去和她說。”
這時水池邊又陸續來了一群孩子，不過沒有人下水了在假山邊來來去去的捉迷藏。
一會，男孩子趴在椅子背上，問我：
“你知道星座嗎？我是十一月份的，我想我是天平座，不想是天蝎座的。”
“十一月份出生的就是天蝎座的。為什么？天蝎座不好嗎？”
“啊，那慘了。這不合我的性格啊。天平座的人好，有男孩子喜歡也有女孩子喜歡。天蝎座就沒有女孩子喜歡啦。”
我大笑：
“哪有這樣的事！人的性格與星座沒有關系的。那些不要太信它。按你平常的想法去做就好了。”
他也笑了，那圈牙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“我也不相信的，但是大家都這么說。哎！你是無神論者吧？”
“也不完全是。”我不知怎么回答他，奇怪他小腦袋里竟裝了這許多東西。“不要想這些，神也是人造出來的，書上就寫著呢。平常看書嗎？”
“我也不想的啊，我平常看一些報紙，少年報什么的。我看過很多童話，四大名著也看過。但是不喜歡紅樓夢和三國。看不懂。”
“那些等你大點再看看就會懂的了。”
“我也是這樣想。我現在覺得看童話很幼稚。就象上星期學校讓一年級的同學堆沙一樣，真想不到那么低級的游戲也會有人玩。”
“可是你以前也玩過的啊，人總是要長大的，長大了就會有新的思法，覺得以前玩的東西不是太好玩了，但是它也給你帶來過快樂，對不對？”
“你說的不錯。我是長大了一點，我有時在想，我長大了做什么？我去當職員，做工。賺的錢夠不夠我生活，我長大了還有結婚，還會有小孩，我的錢夠不夠我養小孩子，我的小孩還會有小孩……” 他說話的當兒，有個女子站在旁邊聽得很久了，這時也憋不住低著頭樂。
我忍住笑：
“你現在還這么小，想得太多了吧。你現在還在上學啊，還要爸爸媽媽養活呢，那些事現在都不要操心，重要的是學習啊。等你上了中學、大學、再讀碩士博士的，然后才有好工作啊。”
“我也知道。學歷高才有好工作。我想學相聲，這次去敬老院慰問就有我的節目。”
“相聲可以做為一個特長來業余地學。目前主要的是打好基礎。”
“唉……”他突然沒來由地嘆了口氣。“不知道我長大后有錢了會不會貪污？”
我嚇了一跳！
“你怎么會想到貪污呢？你不相信自己嗎？”
“現在電視劇里都是這樣的啊，那些大老板、大官都是貪污的。不過我不會的。”他有些自信地用力點了下頭。
陽光悄悄地轉移著方向。
他看了看表，說：“四點了。我得去找妹妹了，再見。”起身走開，又一個保安走來，他站住，又是一聲“叔叔好。”
我看著他小小的身影，精精瘦瘦，陽光下牽著長長的影子，象馱著重物，是的，他還小哩，他不該如此曉事，不該背著這些負擔成長，他應有陽光一樣的童年，有水晶一樣透明的單純，有一個完整而屬于他自己的世界。
但愿陪伴他的永遠是一地燦爛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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